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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毒咒將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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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提醒你,掘藏不是合股做生意,只能成就一個人,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歷史上的掘藏師,不管大小,都是獨立的。”

索朗班宗淡漠地說:“我知道了。”

智美笑了笑:“其實你不用擔心香波王子,他的判斷跟蔔神的示現一樣準確,肯定早就去了大昭寺,而且他還得到了秋吉桑波的幫助。秋吉桑波把全部幹擾調到了色拉寺,還蠱惑人心地說:‘色拉寺,色拉寺,代表堅守的色拉寺,代表西藏的色拉寺’。我現在要把幹擾調往大昭寺,讓秋吉桑波明白,他的幫助是無效的。”

索朗班宗說:“可是你能得到什麽?”

智美說:“亂中取勝,這是蔔神告訴我的策略。”

那些等待香波王子和梅薩的逆緣者一直等到色拉寺清寺關門。每天黃昏都會清寺關門,但今天格外仔細,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被色拉寺的喇嘛清查了一遍。

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以及另外幾個雍和宮喇嘛被清理到了色拉寺大門外,在停車場呆了一會兒,便打著哈欠鉆進了喇嘛鳥。他們有念經的毅力,卻沒有蹲守的耐心,一閑就犯困。

阿若喇嘛的手機響了,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你是一個見識過人的喇嘛,你應該知道,在西藏,所有教派共同崇信的勝地是不多的,大昭寺是難得的一個。它比色拉寺罕見而重要,全體藏人都這麽認為,香波王子也不例外。告訴你吧,已經有骷髏殺手去了大昭寺。”

阿若喇嘛問:“你是誰?你不說清楚我肯定不會聽你的。”

“我是神,是占蔔之神。”電話掛了。

阿若喇嘛無動於衷,心說不要以為隨便什麽人都可以指揮我,我是阿若喇嘛,是一個佛法密宗的高級修行者,我有我的倚恃。

鄔堅林巴知道這是智美打來的,立刻開動了喇嘛鳥。

阿若喇嘛說:“你要去哪裏?停車。”

但是很快阿若喇嘛就明白那個奇怪的電話說對了,因為手機來了短信,正是他望眼欲穿的“不動佛明示”。他大聲說:“快走,去大昭寺。”

奇怪的電話也打給了王巖,但內容略有不同:“也許你會想,這個不認識的人告訴我香波王子此刻在大昭寺,一定是調虎離山計,我偏要在色拉寺守下去。那你就守下去吧,我知道你有很多時間是可以用來浪費的。告訴你吧,已經有骷髏殺手去了大昭寺。”

王巖說:“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

“你是警察,應該知道打聽一個人的手機,太容易了。”

“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對方掛了。

王巖猶豫不定,讓卓瑪把車開到離色拉寺遠一點的紮基路口,隱藏到了路邊的樹林裏。

手機又響了,是北京的同事打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王巖,我們沒有把事情辦好。”接著王巖就知道,珀恩措從三十六層高的大廈頂層跳下去了。同事說:“我們和派出所的人都穿了便衣,但是她很警覺,還是認出來了。”又問,“她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自殺?”

當著碧秀和卓瑪的面,王巖不好說別的,只說:“謝謝,謝謝,你們已經盡力了。”他關了手機,呆楞著:珀恩措到底是藏民,誓言就是天條,約定就是法律,可惜生命不能重來,只能希望她盡快轉世了。他想起香波王子的叮囑:“千萬不要報警”,不禁懊悔得揪了揪頭發,一種五內俱焚的痛楚讓他半晌無語。

卓瑪問:“什麽事兒,王頭?”

王巖說:“私事兒,小小的私事兒。”

碧秀說:“我們走吧,待在這裏幹什麽。”

卓瑪說:“往哪裏走?等等,我去方便一下。”他下車,邊解褲帶邊朝樹林深處走去。

王巖望著車窗外面一個喇嘛匆匆而逝的背影,認出他就是那個剃了光頭、穿著袈裟、用黑氆氌蒙住嘴臉、一直坐在色拉寺售票處窗下的喇嘛。心想只有游客才會選擇這個時候離開,他不是游客是朝聖者,為什麽不待在色拉寺東邊的朝聖者營地呢?

碧秀這時也望著窗外那個光頭喇嘛,突然感覺手機一陣震動,拿出來看了一眼,大聲說:“這種垃圾短信也會發給警察:出售槍支、發票、假鈔、黑車。媽的,等我收拾了香波王子回頭再收拾他們。”

王巖說:“你永遠收拾不幹凈,越收拾越難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家也有不斷提高的免疫力。就像現在,我們越是緊追不舍,香波王子的逃跑技巧就越高明。”

碧秀說:“那是因為有人表面上追捕,實際上保護。”他瞪了一眼回到車上的卓瑪,“我懷疑等我下次再舉槍瞄準香波王子時,就會有人一槍斃了我。”

王巖說:“只是思路不同,目的是一樣的,不要把同事想象成敵人。”

碧秀說:“我實在不想跟一個罪犯的幫兇做同事了,時間是浪費不起的,我已經想好了,下來我要單獨行動。”

王巖說:“這個案子歸我負責,單獨行動你將失去追捕的資格。”

碧秀說:“我是拉薩重案偵緝隊的副隊長,我帶著我的人,在我負責的地盤,抓我認定的罪犯,還需要到你這裏來獲取資格?”

王巖說:“你想過後果沒有,案情覆雜,萬一搞砸了呢?”

碧秀說:“後果大不了就是開除我,我想就是不當警察,也比現在強。現在跟你們合作,真是憋死我了。”

王巖說:“最嚴重的後果是,你還是警察,但你是一個低能的失敗的永遠沒腦子的警察。”

“不會的,我不會比你們差。”碧秀說著,來到車外,就要離開。

“你給我站住。”王巖吼一聲,下車攔住了他。

碧秀想繞開,被王巖一把撕住了。

“放開我,放開我。”碧秀看王巖不松手,一拳打了過去。

王巖捂著鼻子,踉蹌後退著,咚一聲靠到車上。

“滾你媽的蛋,像你這樣無能的警察也配來管我?”碧秀揚長而去。

王巖瞪著碧秀,眉毛擰成了疙瘩,似乎就要撲過去。但最終還是嘆口氣,掏出紙巾,擦幹凈鼻血,回到了車上。

卓瑪吃驚地問:“王頭,你真的讓他單獨行動了?”

王巖說:“就讓他去吧,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

卓瑪又問:“我們怎麽辦?”

天色眼看著黑了下來,近的地方是淺黑,遠的地方是濃黑,樹林襯出來的又是郁黑,而來到心裏的卻是無限蒼涼的黑。

王巖沈思著,半晌說:“實話說,我也希望碧秀離開。沒有他,我們就可以回到最初的想法上:抓捕香波王子不算萬事大吉,誰是烏金喇嘛,搞清楚然後清除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沒提到珀恩措,更不想說正是珀恩措的自殺導致他改變了想法:暫時不抓香波王子,對找到烏金喇嘛有好處,對他王巖也有好處。他要想一想,對珀恩措的死,自己應該采取怎樣的態度,總不能認可她就是因為他而死的吧?香波王子冒著生命危險告訴他珀恩措的事情,說明珀恩措死前不止一次地跟香波王子通過話,這就可以假設香波王子是珀恩措的死因。只要香波王子在逃,就有被碧秀一槍打死的可能,假設的死因就會永遠假設下去。也許這就是他最終認可碧秀離開的最隱蔽也最真實的原因?王巖幾乎本能地想到了這些,就像動物本能的防身。作為警察他無數次地揣測過罪犯如何保護自己,現在這揣測輕輕一滑,就滑到自己身上了。

卓瑪說:“烏金喇嘛利用香波王子掘藏,我們利用香波王子抓住烏金喇嘛,我早就覺得應該這樣。”

王巖說:“還有呢?我感覺你還有想法沒說出來。”

卓瑪說:“我認為烏金喇嘛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個符號。如果是人就比較好辦,誰是就抓誰,如果是符號,就難辦了,因為它可以貼在任何人身上。”

王巖讚揚道:“很好的思路。”

卓瑪又說:“但不管這個符號貼在誰身上,他都應該有和烏金喇嘛基本一致的經歷和特征,比如曾受到新信仰聯盟的訓練和改造,曾有過自戕行為和身上留著自戕痕跡——用雙刃刀戳出來的七七四十九個窟窿,都對‘七度母之門’抱有生命不能比擬的狂熱興趣。否則,很容易被人冒充,冒充了不好,新信仰聯盟總不至於希望把那些八竿子夠不著的罪孽都記錄在自己頭上吧。”

王巖說:“對,很對。誰是烏金喇嘛,我們不能放過對每一個人的懷疑:阿若喇嘛是不是?鄔堅林巴是不是?香波王子以及本來跟他在一起的智美是不是?對我們這一路遇到的所有人,都應該用是不是的眼光來看待。”

卓瑪說:“你還應該這樣問:卓瑪是不是?碧秀是不是?”

王巖說:“不,我不這樣問,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我不會懷疑我的同事。”

卓瑪說:“還有一個要點,我們不能忘記。既然‘七度母之門’是倉央嘉措遺言,而烏金喇嘛是想利用倉央嘉措遺言羞辱和否定佛教,宣揚所謂的新信仰,那麽烏金喇嘛的出現很可能就在伏藏現世的最後一刻。”

王巖說:“所以你一直都在保護香波王子?”

卓瑪說:“其實我很矛盾,有時候真希望碧秀一槍崩了他,有時候又覺得應該放長線釣大魚。可是血案在不斷發生,香波王子到哪裏,哪裏就會死人,北京、甘肅、青海、西藏,都不例外。我真是不忍啊,我想你也是。”

王巖說:“看來我們兩個是投緣的,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監視所有關註‘七度母之門’的人,重點調查誰是烏金喇嘛,盡量在伏藏現世之前破案。”

公路上傳來汽車疾馳的聲音,朦朧的夜色裏,喇嘛鳥朝南駛去。

王巖說:“阿若喇嘛離開了,為什麽放棄色拉寺?我們的眼睛長在他們身上,他們一定知道香波王子這時候在哪裏,跟上。”

話音未落,卓瑪就反應敏捷地發動了汽車。

骷髏殺手是最早放棄色拉寺的一個,色拉寺剛剛結束清寺關門,他就離開了。他的啟示來自黑方之主,黑方之主的手機短信就五個字:

大昭寺金頂

他來到大昭寺廣場,站在夜色裏,直面漆黑的寺門,知道從門裏進去是絕對不可能的,就順時針沿著八廓街、圍繞大昭寺轉起來。一邊轉一邊看,不時蹦出幾聲“大黑經咒”。沒有人註意他,他袈裟披身、黑氆氌蒙面,骷髏刀掛腰,地地道道一個遠途而來的朝聖者。而在聖地大昭寺,最容易被人忽視的就是朝聖者。

他轉了一圈又一圈,就想一件事兒:怎樣才能潛入大昭寺?突然看到八廓北街一家靠著大昭寺的商店正在維修。工匠們已經下班,守工地的人蜷縮在敞開的商店裏睡覺。工地上除了磚瓦、拌料的鐵池、水泥沙子,還有一架方便鋪瓦的木梯。他盯上了木梯,踏著木梯就可以登上青瓦房頂,再從青瓦房頂搭梯往上,又是一片紅瓦房頂。把木梯抽上紅瓦房頂,更上一層,就是大昭寺二層的殿堂窗戶了。他不可能爬進窗戶,那一定是封閉的,是安裝了防盜設施的,但他可以扒住窗戶的防盜網,爬上房檐,翻過房檐。一米之下就是主殿二層的平臺,從二層到四層金頂,就容易多了。

他這麽想著,前後左右一瞅,快速朝木梯走去。

一進入大昭寺主殿,香波王子就變得十分恭敬。他站在主殿門口反射著酥油燈的石鏡上,看了看不遠處的釋迦牟尼殿,雙手合十,默誦了一聲“唵嘛呢唄咪吽”,頓時踏實了許多,心說保佑我的佛多著呢,我怕什麽。

梅薩低頭看著,緊張地說:“怎麽鋪了一地的照妖鏡?”

香波王子說:“大昭寺主殿已經有一千四百多年歷史了。它是西藏接受朝拜最多的寺院,也是經受苦難最多的寺院,吐蕃時期的兩次禁佛事件,首先針對的就是大昭寺。一次是大臣瑪尚把大昭寺變成了屠宰場,磨刀霍霍;一次是讚普朗達瑪把大昭寺變成了焚經坑佛的場地,斤斧亂飛。大昭寺最早的一批鋪地石料,都被磨礪成了鏡子,比銀鏡、銅鏡、鐵鏡還要鋥亮。要說它們是照妖鏡,那也是名副其實的。誰是罪人,誰心裏有鬼,誰就不敢在它面前照,一照就是個白骨精、黑水怪。你看你,都照成什麽樣兒啦?照成大美女啦,說明你是個好人善人。”

這麽一說,梅薩似乎也輕松了許多。

他們互相依傍著,謹慎地往前挪了挪,看到蓮花生大師聳立在左側,那巨大的身軀略為前躬,用臂膀把酥油燈的光影攬照在自己臉上,慈光灼灼地望著他們。

香波王子說:“蓮師是藏密祖師,他杏眼裏含藏著威懾三界的密碼,右手握著金剛,左手托著甘露寶瓶,腋下夾著三叉天杖,頭戴金剛蓮花帽。所有這些都是獻給密徒的語言。那語言溫情脈脈,意味深長,以至於那些能夠心領神會的高級密教徒,一見那眼神那手勢那行頭,就會情動於心,淚如泉湧。”他眨巴著眼睛,感覺裏面是幹澀的,就想可見我天生不是個有密宗根器的人。又想,說一點都沒有怕也不確當,為什麽發掘“七度母之門”的機緣會落在我頭上?

他們拜過了蓮花生大師,又去拜見右側的彌勒佛。彌勒佛是慈目善眉的,讓他們在森然壓抑的大昭寺主殿極其敏感地搜掠到了一絲光明和安慰。

梅薩說:“你可要保佑我們,保佑我們順利找到‘七度母之門’,安全走出大昭寺。”

兩個人的身影在昏如暗夜的燈光下搖晃著,晃來晃去晃到了通道右側的壁畫前,一種神秘的黯淡立刻吸引了他們。

梅薩小聲說:“不會在這裏吧,‘七度母之門’?”

“除非措曼吉姆走進壁畫。”香波王子湊到壁畫跟前,仔細檢查著說,“這是《大昭寺建寺圖》。”

梅薩說:“看上去很古老。”

香波王子說:“大約是七世紀的作品。大昭寺有將近一千米的歷史故事和宗教故事壁畫,卻無法把它們看成是準確反映生活風貌的歷史畫卷。《清明上河圖》類型的作品在西藏鳳毛麟角,你幾乎不能用形象生動、真實可信等等現實主義美術的呈現方式來評價它們。但西藏美術包括大昭寺壁畫卻有著不可比擬的浪漫和幻想、無法超越的色彩和意象。所有的作品都顯得奇幻而美麗、靈動而飛揚,有限中蘊涵無盡,曼妙裏透著莊嚴。人性和神采天然合一,沒有神話和現實的界線,不存在精神和美術的區別,瞬間出現和永恒存在不分彼此。藝術掛在殿堂,更掛在人的內心,而人心是不分階層、不分貧富、不分知識的。欣賞就是膜拜,功利就是終極,從而使藝術獲得了最嚴肅最隆重的對待。”

梅薩說:“這就是西藏藝術的魅力?”

香波王子說:“其實就兩個字,虔誠。生命與藝術、生活與藝術、信仰與藝術,完全是融合而等同的,你活著,你就必須虔誠。很多人來西藏尋找藝術靈感,什麽色彩啊、線條啊、布局啊、想象啊、超現實啊、原始主義啊、天人合一啊,學了一大堆,就是沒學會虔誠。喜歡、癡迷、虔誠,這是三個層面的態度,結果大不一樣,虔誠的人能用自己的靈魂去擁抱藝術的靈魂。西藏的藝術都是用靈魂擁抱出來的,而不是手繪筆畫的。入定於藝術,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就常常有神來之筆。藝術不是人創造的,是神對世界的表達,你的手不過是神手的一只。”

梅薩說:“就像我們,用靈魂去擁抱‘七度母之門’,或者‘七度母之門’用它的靈魂來擁抱我們。”

一聲老門的吱扭聲中斷了他們的談話。循聲望去,一個黑影倏然一閃不見了。香波王子呆楞著,想到也許到不了明天早晨天亮前國字臉喇嘛把紅金剛貼牌貼到柱子上,死亡就會發生,不禁再次緊張起來,小聲說:“我們抓緊時間,越快越好。”

梅薩四下看看說:“是啊,這個地方太恐怖了,就是不被毒咒毒器殺死,也會嚇死。”

他們戰戰兢兢走向了居中的釋迦牟尼殿。

香波王子說:“釋迦牟尼殿藏語叫‘覺臥康’,裏面的佛像也叫‘覺臥佛’。”

一進門,立刻就是梅薩的驚訝:“這麽高的十二歲等身像,不會吧?”

香波王子說:“佛祖是巨人,十二歲做皇子時就已經十分高大,所以比凡人的十二歲等身像要壯碩許多。”

佛像頭戴象征五智如來的最高佛冠,五色哈達掛在冠頂,七彩寶石嵌在冠纓,黃金和各色珠寶的掛飾以各種吉祥圖案連綴成一片輝煌的外罩,看得梅薩頭暈目眩:“太華貴了。”

香波王子說:“別楞著呀。”

梅薩說:“幹什麽?”

“你見到了兩千五百年前的佛祖,還不磕頭。”

梅薩趕緊跪下。香波王子也跪了下來,撫摸著地面,禁不住說:“這裏的每一塊石板都烙印著歷史的精華,每一次閃光都是人類精神的最高表現,每一種聲音都是天籟的和弦。”兩個人把頭磕得咚咚響,爬起來的時候掀起一股風,一陣金剛鈴聲錚錚而來。

主供的十二歲等身像後面又是一尊佛祖像,周圍是釋迦牟尼的十二大弟子。兩個人都拜了拜,然後眼光投在了供桌上。供桌上是數列鑲嵌著紅綠寶石的高腳長明燈。

香波王子說:“這是西藏最著名的酥油燈,全是純金的,也全是捐贈。正中那一盞,是十世班禪大師的捐贈,上面有他的簽名和祈願:‘世界和平、萬物安順’。雖然大昭寺不屬於任何教派,是西藏所有教派共同的信仰,但格魯派興起之後,大昭寺基本上就成了格魯派的重要法場。除了一年一度的默朗木祈願大法,有時達賴和班禪的受戒儀式、活佛轉世制度中的‘金瓶掣簽’儀式,也在我們站立的這個地方舉行。我親眼看到的一次,就是公元1995年確定的十世班禪額爾德尼·確吉堅讚的轉世靈童額爾德尼·卻吉傑布的金瓶掣簽儀式。”

梅薩指著金燈中央一個金箔鑲飾的寶瓶說:“就是這個嗎,金瓶掣簽的金瓶?”

香波王子探頭看了看,取出塞住瓶口的一卷白紙又放回去:“肯定不是,掣簽的金瓶叫金本巴瓶,上面有祥紋金蓋,世間的塵埃一絲不進,不像這個,用紙塞緊了才能防止灰塵掉進去。”

梅薩掃了一眼被香波王子塞回寶瓶的那卷白紙,心說這麽高級的寶瓶怎麽用白紙塞著?用一塊經綢蓋住多好。又看了看佛殿四周斑斕而精致的金飾和銀雕說:“太安靜了,這麽重要的地方,怎麽一個值夜的喇嘛都沒有?”

香波王子說:“不是沒有,是你看不到,他們隱藏在所有的盲點裏。”

梅薩說:“我想也是,我們不是來朝拜和參觀的,我們來尋找倉央嘉措的情人措曼吉姆留給今天的信息。她和倉央嘉措藏匿過的地方,應該就是留下信息甚或直接顯現‘七度母之門’的地方,大昭寺不會放過我們的一舉一動。”

香波王子說:“但這裏是沒有的,我已經感覺到了。倉央嘉措是個修習無上金剛大法的密宗師,可這裏沒有他必須面對的本尊神,沒有大威金剛、勝樂金剛、時輪金剛、密集金剛、歡喜金剛。五部金剛大法一部也沒有,他不可能和作為佛母的措曼吉姆呆在這裏。因為離開了憤怒金剛對場面的主宰和對觀想的控制,就不可能進入‘樂空雙運’的修法過程,達到‘以欲制欲’的目的。知道什麽是‘樂空雙運’嗎?就是既要得到真實的快樂感受,又要進入空幻的無欲境界,無欲而有欲剛,無性而有性樂,那是來自情色而又超越情色的快樂,是法樂,是空空之樂,是修行的妙果。”

梅薩點點頭:“修習密法是伏藏的前提,不見密法本尊的場合,必然也是不能伏藏的地方,盡管它是無上聖地。”

兩個人互相牽扯著,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釋迦牟尼殿。

骷髏殺手來到大昭寺二層平臺,像一個隱沒在黑暗中的幽靈,飄向通往一層的樓梯。他蹲在樓梯拐角處,諦聽下面的動靜,聽到了嗡嗡嗡略帶回音的說話聲,聽到了嚓嚓嚓有些詭異的腳步聲,趕緊返回二層,沿著關門閉戶的殿堂,走向東北角的樓梯。他從這裏踏上了大昭寺主殿三層,停留了片刻,便來到通往四層金頂的獅子門前。他躡手躡腳跨過門檻,回頭看了一眼,心想這一男一女如果都上來,我就不好對付了。他摸了摸獅子門敞開的門扇和纏在上面的一把鎖死的鏈條鎖,俯身看了看鎖眼,便把手伸向了掛在腰裏的“遍撬一切”。

幾分鐘後,他打開鏈條鎖,鎖死了獅子門。獅子門很高,門頂是露天的。他相信決不會放棄登上金頂的香波王子只能一個人翻過來。

骷髏殺手站在金頂之上,摸著光頭,把蒙住嘴臉的黑氆氌取下來,仰視著天際長喘一口氣,冷笑著說:“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這時胸口一陣震顫,他拿出手機一看是黑方之主的來電,畢恭畢敬地放在了耳朵上。

黑方之主陰沈沈地說:“你大概已經到了金頂,金頂是你最後的機會,別忘了你的誓言。”

骷髏殺手馬上說:“要麽香波王子死,要麽我死。”

黑方之主說:“現在的情況是你作為骷髏殺手離死越來越近,而香波王子卻離死越來越遠了。”

骷髏殺手說:“不會的,我不會放過最後的機會。”說著,亮出骷髏刀,閃電一般刺向一只爬出煙道的老鼠。老鼠立刻斃命。

黑方之主說:“我相信家族傳承的堅固,相信你對修行圓滿的虔誠,請記住,你的命運是‘寂殺而歸’。”

等待是漫長的,漫長的時間正好用來思念,骷髏殺手又撥通了格桑德吉。這一次,他沒再像以前那樣傻乎乎地沈默。一撥通他就低聲唱起來,從頭到尾,一字不落:

一雙明眸下面,

淚珠像春雨連綿,

冤家你若有良心,

回來看我一眼。

可惜只會這一首,而且如此精短,好像風幹肉,一大堆變成了一點點,味道卻是年經日久的醇厚和濃烈。他換口氣,再來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掛斷。

但在掛斷之前,他聽到了抽泣聲。

她哭了,他把她唱哭了,用倉央嘉措情歌。他心裏一陣激熱:比金子貴重的情歌,難道真像香波王子說的,只要會唱,就沒有抱不回來的女人?

大昭寺是一座封閉式寺院,環繞著釋迦牟尼殿,四圍都是殿堂。他們先來到宗喀巴殿,瞻仰了宗喀巴和包括一世達賴、一世班禪在內的八大弟子,到處看了看,沒看到密宗修煉道場的明顯標記,趕快出來,鉆進了阿彌陀佛殿,鉆進了藥師琉璃光佛殿,然後又一頭紮進了米拉日巴殿。

米拉日巴是噶舉派的第二代祖師,以堅忍不拔的苦修成為西藏最著名的瑜伽大修士。他的造型脫肉奓骨,蒼茫嶙峋,左手托缽,右手置於耳側,一副清高自許、不同凡品的模樣。香波王子和梅薩在這位以《道歌》和實修影響了整個西藏的密宗大師面前佇立良久,以最大的希望尋找措曼吉姆和倉央嘉措可能埋伏在這裏的痕跡和啟示,沒放過米拉日巴身邊用來助修密法的任何一尊佛像和任何一件法器、飾物、供品,但是一無所獲。

他們嘆息著離開了米拉日巴殿。

突然“當啷”一聲響,嚇得他們倒吸一口冷氣互相攥住了對方。香波王子摸摸疼痛難忍的額頭,側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撞到了粗鐵鏈子上。大昭寺許多殿堂門口都掛著粗鐵鏈子的門簾,平添一種冰冷、恐怖、肅殺、黑暗、幽深、法威森然的氣氛,尤其是夜晚,有靈魂的生命都得發抖。

梅薩問:“為什麽是鐵索鏈的門簾,就像到了刑場,前後左右的神,你的偶像,正在拷問你的靈魂。”

香波王子說:“你害怕了,心驚肉跳了,是不是?這就是人家的目的。佛堂對你說,這裏是天堂;鐵索鏈的門簾對你說,這裏是地獄。大昭寺既是天堂也是地獄,對壞人,它是地獄;對好人,它是天堂。大昭寺在告訴我們,天堂和地獄是我們內心世界佛性和魔性的再現,是生命對自身處境的心理描述和直接感受,是精神的狀態——欲望滿足、充滿歡樂的狀態就是天堂,痛苦最深、命運最慘的狀態就是地獄。它啟迪我們明白一個佛理,心本無好壞,是感應讓它有了好壞,修煉佛法就是讓時間倒流,摒棄地獄,也摒棄天堂,回到本無好壞的初始階段而不再往前走,這就是佛,當然是小乘佛。而大乘佛不僅要自己回到本無好壞的狀態裏,更要讓眾生都回去,這就是慈航普渡,就是菩提方舟。而作為倉央嘉措遺言的‘七度母之門’,應該是慈航普渡的裏程碑。所以……”

“所以你要尋找,你也在慈航普渡?”

“沒這麽偉大,我只是在力所能及地做我該做的事情。”

兩個人說著,來到觀世音殿。

梅薩指著供桌旁邊的暗角裏一尊半人高的佛像問:“這是什麽佛?從來沒見過。”

香波王子湊過去想看清楚,不料那佛像噌地跳起來,一把揪住了他。原來是個中年喇嘛,看他手中的紅色月刀法器,就知道他正在夜晚的寂靜裏坐修既顯又密的無漏靜,這是斷除貪、瞋、癡、慢、疑、惡見六種根本煩惱的基本功。

喇嘛推著他說:“我知道你們來幹什麽,快滾出去。‘七度母之門’就是大昭寺之門,大昭寺本身就是一個大伏藏,它會埋葬所有未獲成就的人。”

香波王子生怕他手中的紅色月刀眨眼變成兇器,抓住他的手說:“瞋慢不改的喇嘛,你的修煉不到家?”

喇嘛說:“瞋慢不改是來了格魯巴的克星,法器對教友是提攜,對教敵是懲罰,看我今天紅刀子進白刀子出。”說著,甩開香波王子,一刀刺向梅薩。梅薩尖叫一聲,那月刀卻刺進了她身邊石盆裏高高隆起的酥油,果然就是紅刀子進白刀子出。喇嘛高舉著白色月刀,咬牙切齒地說:“祭了你們,祭了你們,不逃命我就祭了你們。”然後轉身,“嘿嘿嘿”地走了,身影是偉岸的,腳步卻輕盈得如同微風掃地。

兩個人半晌才回過神來。

梅薩問:“什麽叫祭了你們?”

香波王子說:“就是用我們的血肉祭祀神祇。”

“佛教文明不是早就廢除了人血祭和牲畜祭嗎?”

“其實在西藏,崇尚人血祭和牲畜祭的原始宗教與雍仲苯教從來沒有真正消失過。大昭寺在最初修建和以後的發展中,都包容了原始宗教與雍仲苯教的成分,有些佛像是佛的手足、苯教神的面孔,包括大昭寺的結構布局,也都帶有苯教陰森恐怖的痕跡。”

他們迅速尋找著,很快出來,拐向東邊,在立柱和經過的門框上看到了一些著名的檀香木雕,古老的圖案上依然沒有關於措曼吉姆的任何信息。接下來,他們走進了獅子吼佛殿、喜金剛佛殿、為紀念山羊馱土填湖造廟而設立的鎏金神羊殿,最後來到了強巴佛殿。

香波王子說:“就在這座佛殿裏,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為西藏的風調雨順、物阜年豐祈禱過整整一個月,但那是在他失蹤以前,也就是還沒有出現措曼吉姆以前。祈禱的那一年,果真草原沒有雪災,牛羊肥壯,田野沒有旱澇,莊稼豐收。從此這裏的強巴佛就變得十分出名,每年藏歷新年,都要把它請出去,沿著八廓街,圍繞大昭寺轉一圈,讓它沐浴拉薩的陽光,也讓它聽到信民們的祈禱。但是這裏不可能留下倉央嘉措和措曼吉姆的痕跡,因為你都看見了,這裏是顯宗的戒律清靜堂,用五朵蒼翠的優波羅即青蓮和五朵縞素的勞陀利即白蓮,象征了受持五戒:不殺,不盜,不淫邪、不妄語、不飲諸酒。”

梅薩問:“你是說,我們結束了,沒找到措曼吉姆,大昭寺沒有‘七度母之門’?”

香波王子說:“不,還要轉朗廓。”

他們走出大昭寺主殿,朝右順時針轉過去。

香波王子說:“這就是轉朗廓的路線,也就是圍繞主殿轉一圈,這一圈三面有三百八十個轉經筒,來朝拜的人,沒有不轉一圈的。轉了朗廓,還要轉八廓,轉林廓。轉八廓就是走出大昭寺,沿著八廓街轉圈;轉林廓就是沿著拉薩市林廓路,圍繞大昭寺、藥王山、布達拉宮、小昭寺、下密院、印經院轉圈。朗廓是裏圈,八廓是中圈,林廓是外圈。這種從核心到外環的三個轉經路線我八年前就轉過,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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